「我如何看待安寧療護?」一位醫生對生死的態度


「我如何看待安寧療護?」一位醫生對生死的態度

黃勝堅/臺大醫院神經外科主治醫師

我是一位神經外科醫師,專攻神經重症。在加護病房中,即要顧「生」也要顧「死」;面對生死決策,常常天人交戰,陷入困境而不知所措,最後最常選擇的是「逃避」。10年前接觸了安寧療護,讓我能勇敢的面對死亡。在我的心目中的安寧療護是:以病人及家屬為中心的醫學、預防受苦及消除苦痛的醫學、溝通良好的醫學、決策完美的醫學、是全人全方位的醫學,是標準的個人化的醫學、更是「大愛」的醫學。

我的好朋友柯文哲醫師常問學生:「甚麼是醫師最大的敵人?是病人的死亡?還是病人的痛苦?」。

如果「醫師最大的敵人是病人的死亡」:一旦面對醫療極限,那勢必要知其不可為而為之;因為「尊重生命,永不放棄」,因此,那怕是病人無法善終,也要不計一切代價奮戰到底。有的醫師都覺得,病人的死亡就代表自己的失敗,因此寧可運用高科技醫療器材及藥物維持著一些器官的運作,這樣的操作,不僅是延長死亡的過程,病人及家屬會走的更辛苦,我們可稱之為「無效醫療」。

如果「醫師最大的敵人是病人的痛苦」:當面對有機會「求生」時,則必須想辦法搶救生命,且讓病人痛苦降低到最少。一旦面對醫療極限,照護目標自然會從「治癒」轉移成「舒適」,讓病人有機會善終。很明顯的,身為一個長期得面對生死的重症醫師,除了擁有高深的救命知識及技術之外,還必須有正確的生死態度,醫師能夠面對死亡,病人及家屬才能坦然面對死亡,生命也才會有機會昇華。何時應該選擇「救命」?何時應該選擇「放手」?每位醫師心中自有一把尺、一條線。面對生死,絕對沒有「放棄」兩字,有機會「拼救命」,沒機會「拼舒適、拼尊嚴、拼善終」。除此之外,醫師對「舒適照護」必須非常熟悉,不論是藥物的使用,或者是決策過程,尤其是不予或者是撤除的決定,一定要考慮家屬「知」的權利與感受。

「醫學」就是照顧病人及家屬的科學加上社會學,尤其對於即將步入人生終點的病人,醫療團隊要「多出一張嘴」:讓病人及家屬得到正確、清楚及對等的訊息,「多出一個耳朵」:傾聽病人及家屬的心聲、了解並評估他們的需求;更重要的「要有一顆心」:要願意花時間照顧「死亡」,確定決策過程完美,要將照護擴大到病人家屬的情緒、生活實務,甚至靈性的支持。生命末期安寧療護,強調的不是高科技、冷冰冰的機器,而是用「心」照護。侵入性、痛苦的治療的確減少了,照護不打折卻更用心。

生命末期照護,如果不加思索,無限上綱,常常會落入所謂「無效醫療」的困境,花冤枉錢事小,排擠效應才是大家該擔心的。台灣加護病房平住院約5-6天左右;如果利用加護病房資源持續拖延死亡過程,平均每拖延5-6天,就等於剝奪了另一個加護病房外的病人求生的機會。到底醫療資源應該拿來延長死亡過程,還是讓該活的人活下來,社會應有共識。很可惜,台灣社會不論醫師還是病人或家屬,對於死亡總不願多談;這樣的觀念,讓許多人在臨死前措手不及,不僅自己的心理無法面對,身後事也無法妥善處理,甚至造成子女們的紛爭不休。尤其在台灣健保經濟拮据的現在,如何以最少的社會資源救最多的生命,不正是大愛的表現嗎!

每一個死亡的病人後面都還有一群家屬親友,一堆故事!心臟停了!生命結束了!故事還沒結束!我們應該及早介入生命末期照護,如此,病人與家屬朋友之間有機會「道謝、道歉、道愛、道別」。在有限的時間裡,讓病人活的好一點,面對死亡時死的好一點,病人往生後,要活著的親人活得更好沒有遺憾!如此才有可能「生死兩相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