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秀霞(絨毛膜癌移轉肺部)-與癌戰鬥的人

單親家庭的我和兒子兩相依為命,孩子跟著我從小四處流浪,直到搬到嘉義,我的無能僅讓孩子讀到國中而已!這也是我內心深處永遠的痛,常常自責不已。

為了租房子,孩子到處打零工,而我到小吃部上班,勉強還能過得去。就在八年前,九二一大地震之前,我正要下班,但下腹劇烈的疼痛,且大量流血,我叫了部計程車到一間婦產科。醫生告訴我必須緊急手術,於是打了麻醉針之後,朦朧中硬睜開雙眼,卻看到醫生護士離去,丟著被五花大綁的我在手術台上。

接下來是一股比莫難以形容的劇痛,我的子宮被一支長長的止血鉗夾住,送上救護車到聖馬爾定醫院,照了超音波、X光後,婦科的連瑞昌主任說要立即切除子宮,不然生命不保。痛的無法言語的我,僅能點頭同意。但開刀房正在急救一位嚴重車禍的患者,護士把我推到開刀房門口,我足足等了四個多小時,那支長長的止血鉗還在,我痛到連哀嚎聲也沒了。等我清醒之後,子宮已經被切除掉了。

孩子要上班,只能有空的時候買些吃的給我,我沒錢自費買止痛劑,臨床的人有親友探望,我沒有,只能孤單的在病床上等待,祈禱著:快點好起來吧,我還要賺錢繳房租。我是低收入戶,心理想的是出院的錢該怎麼辦呢?終日煩惱著,直到第七天,連醫師來探房,直接叫我:「林秀霞,唉!你真是刀災刀難啊!」我還笑著說:「是啊,都被您給開刀了!」

但他的表情和甩頭的樣子,直覺告訴我,「不對」。他向我問:「你的家人呢?」我深深吸一口氣,告訴醫師,我是單親,而我的兒子近日要當兵了,請他老實告訴我,我可以承受的。他才說:「秀霞,你得了絨毛膜癌。」

我沒哭,也很冷靜的看著連醫師,我從來也沒聽過這種癌啊,他告訴我,絨毛膜癌,四萬個人僅有一人會得到。天啊!四萬分一的人就是我。

腦中一片混亂,亂的是我沒錢,也沒有人支援。兒子當天又要去報到,被徵召入伍。孤伶伶的我躺在病床,腦海裡想的是,萬一我走了,孩子要如何辦我後事,我自小沒有給孩子一個健康家庭,他承受著太多苦與委屈,現在我得到癌症,要支出龐大的醫藥費,當兵的他,也不能陪伴我度過病魔纏身的日子。

而我們母子,一無所有,這該如何是好呢?不禁落淚,而我就連哭也不敢讓隔床的阿桑聽見。

但因我實在太傷心、絕望而崩潰大哭,忽然隔床的阿桑叫我:「太太,你是怎麼了?」隔著布簾的她說話了,她叫我不要傷心,她說他有聽到連醫師對我說的病症,她願意介紹我到台中榮總,因為他女婿在台中榮總胸腔科當主任,或許能幫我的忙!

我很感激這位阿桑,她立即打電話幫我聯絡她女婿。隔天很匆促的辦理轉院。到台中榮總時,我的主治醫師是婦科主任劉復興,他為我做了一切必須的各種檢查之後,確認實為絨毛膜癌無誤,助理醫師要我做好心理準備,做化療療程要五個半月,就是每週一至週五必須躺在床上打化學點滴,我心裡竟異常的冷靜。因為我內心已拒絕做化療,我放棄了,因為別說「住院」,平常房租、水電、三餐,都已成問題了,孩子去當兵,我沒資格生病,更說每週五天的住院。沒人照顧,每週嘉義台中往返、吃飯、坐車等費用的來源呢?

所以,我等孩子放假到台中看到,那天是我永生難忘、生死一念間的日子,孩子坐在床邊,我告訴孩子說:「媽拖累你了,我想先走一步,解脫自己。」但孩子告訴我一句話,卻讓我在沮喪絕望中忽然覺醒,自己怎能這樣自私呢?這對孩子是如此殘酷啊!

他說:「媽,我沒爸爸,你如果放棄治療走了,這世上我再也沒有親人了,你能活一天算一天,給我有媽媽,有親情的日子好嗎?」

那時,我們母子早已相擁而泣了,九九不已。孩子幫我擦乾了淚水,我對孩子說:「好了我不哭,媽媽會勇敢的面對一切,活下去。」

寫到這裡,我的淚不禁流下了,因為化療那些日子,我真的很辛苦。每一次化療需要先打四小包,護士稱那叫做「清湯」,再來一針一打下去就昏睡的藥,沒力氣起床,但仍需下床小便再量尿壺,真折磨!因我沒有人在旁邊照顧,有時跌倒,有時用爬的,有時一天吃一餐。癌症病房有六到七床,每個病患均有家人在側,有魚湯喝,有營養品、水果,而我什麼也沒有。

星期一到星期五化療完,坐公車到火車站,搭火車回嘉義,趕緊化妝,換衣服到小吃部上班,武裝出強顏歡笑的一面,為的是想賺取下個星期要吃飯、坐車的零用錢。

勇者也有軟弱的一面,連續的化療,有誰能了解。沒有粉味的我,掉了頭髮,一臉病容,仍然要拖著行李,一步又一步的去接受化療,又再一次次拖著疲憊不堪的身心去上班呢?五個月半啊,好漫長的日子。我承諾要堅強活下去,但真的很痛苦,身心受到嚴重創傷,沒有頭髮的我,隨便買個頭巾或帽子戴上掩飾因化療掉光的頭髮。有次還被客人捉弄,抓走了我的帽子,當場我就衝到洗手間痛哭一場。我買不起昂貴的假髮,後來店裡的小姐,好心的贈送我ㄧ頂假髮,因為我的病不想讓人知道,那一次的事件,店裡的姊妹淘多少了解了,也幫了我不少忙,那些日子裡,我家曾被斷水斷電,半年繳不出房租費。好心的房東知道我得到癌症,還幫我爭取了救助金。孩子的長官也幫忙他,讓他能提前退役照顧我。

這近半年的療程終於做完了。劉復興主任要我繼續追蹤病情,孩子後來到7-11上班,但要求我不要再去小吃部了,所以我四處幫人端菜、打掃,還到嘉義基督教醫院應徵當志工,到餐廳領便當分送給一些獨居老人,還在廟裡當義工,生活變得很充實。我的心情,隨著歲月的沖淡,癌症被我的意志力給驅走,我從陰霾裡走出來,重生的我也在三年前考取看護證照。我告訴自己,癌證不是絕症,失去意志或恐懼,沒有生存意念的人才會被癌症打倒。

社會裡仍有許多人默默的行善,為別人付出愛心。

我告訴自己我一定要回饋社會,曾幫助過我的人,也要幫助和我ㄧ樣,身受癌症折磨的人,所以我得知柳營奇美醫院的曹院長也是癌症病患時,院長他都能打起精神位癌症患者治療,我也能啊!我也能當看護照顧一些阿公、阿嬤,替他們加油、服務、開導,分享我的經驗啊!

當看護在別人眼裡是很卑微的,這兩三年來,我覺得生活穩定了,每每一個病人往生了,或好了出院,我的心都很自在。我盡力了、我活在當下。下了班以後,跟孩子去吃一餐飯,我的心充滿感激,心裡也漸漸健康,如果能獲選獎金,我要繳清我的健保費。目前我們母子還欠健保局的健保費,身體健康才是真正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