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賴於廷(乳癌)-聽高跟鞋在跳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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邁進14歲重生生日的此時，慵懶的坐在石階上，我享受著耳邊蟬兒鳴叫，黃色花瓣雨片片飄落在身上的獨自浪漫。啜了一口清茶，回想著2001年的盛夏，在這棵綻滿美麗黃花的樹下，我在這兒哀悼我「即將」逝去的生命……。那一年，我35歲，醫師剛剛告知我罹患了乳癌、二期、淋巴感染……。 當時，我正沉醉在2個月成功瘦身13公斤的愉悅裡，減了體重，胸部尺寸也相對地大幅縮了水，竟因此而觸摸到右胸上側有一個硬硬的腫塊。起初，我不以為意，心想月經過後它就會消失了吧。但……它並沒有。直到無意中看了雜誌報導，中視記者馬雨沛小姐在年輕的32歲罹癌的故事。當下頭皮一陣酸麻，一種不好的預兆，敲擊著我的所有神經。立即地前往中國附醫求診。我希望這一切，只是虛驚一場。但在歷經X光、超音波、乳房攝影、穿刺等檢查之後，結果陳達人醫師說：「是惡性的。」我沒有在他眼前哭泣，甚至也沒猶豫的當下就決定了，在確診的2日之後開刀。電腦螢幕上所顯現的「它」的模樣，讓我明暸……我已經沒有時間等待。我決定了自己的未來，堅定勇敢的選擇了……面對！ 2001年6月22日一早，在護士小姐否決了（我想走進開刀房）的請求之後，坐著輪椅被推進了手術室。那一刻起，即使我的行動依然自如，身上也完好，但我真的得承認，我是個病人了。進入開刀房時，幾乎費盡了全身力氣，堅強的回過頭與家人招著手笑著說：「沒事的！一定會沒事的啦……」而那道厚重的門一關閉，像分隔了兩個世界，我放任自己哭了起來。難過……我怎麼會把自己搞成這樣？害怕……我還能醒來嗎？我……可還有未來？ 手術完成了，麻藥漸漸地退了，耳邊聽見有人叫喚著我的名字。醒來後，見著了我的公婆、小叔、夫家姊姊以及我的父親。他們站在病前，我自責，感覺沒有照顧好自己，而讓他們擔心的愧疚。於是，倔強的擦上紅通通的口紅，我不想讓他們看見我的憔悴病容。然而，公公開了口，不是期待中的那種安慰的話語，而是：「妳究竟是造了甚麼孽？才會得到癌症啊？」我聽見了，心難過得像打了幾個死結，卻找不著任何的語言得以反駁。而夫家姊姊甚至未經我的同意，在我還來不及反應的情況下，就直接的翻開了我的手術衣說著：「借人家看看，胸部還剩多少？」那是第一次，我聽見了，看見了我的「傷」！或許「他」其實沒有惡意，或許「她」只是好奇。但對於一個罹患了乳癌的女人而言，感覺真的真的很傷！因此之故，讓我更懂得「疼惜別人的傷痛」，不管是在身體上抑或是心靈上的！ （「疼惜」在之後的志工服務病友關懷裡，非常受用！） 接下來，得要面對的就是令人聞之色變的化療。我真的相信，依我的倔強，絕對可以讓我度過這個沒得逃避的難關……。但，想的容易，事實則不然。第一次打的藥劑是小黃莓，感覺並無明顯的不舒服，也沒有掉髮。心中有著些微地竊喜，而因考量化療次數而做的「人工血管」，在第二次化療時就派上了用場，眼看著紅色藥劑（小紅莓），從肩下的人工血管裡注射進入體內的時候，我感受著體內敏感的異常抗拒，感覺一會兒冷、一會兒熱，藥味難聞得令我難以接受。我清楚的知道，那真的不是心理作用。化療後約莫10天左右，我的頭髮大把大把的掉落，即使早有了心理準備，但真正面對稀疏的光頭，滿地飄落的頭髮時，心裡還是有著極度的衝擊及悲傷。 沒有任何知識及資源的我，只好剪了黑色絲襪套在自己的光頭上。只是單純的這麼想著：「如果不小心看見鏡中的自己，不要被自己嚇到」先生返家後，執意看我的光頭，我不依，拉扯之中，我受了傷，手臂上的大片瘀青，提醒著我，我得面對的，似乎不僅僅只有化學治療這樣的「難」而已……。而這一天，我竟意外地沒有任何的心情哀悼那一大片掉落在地上的髮……。 每隔21天，就得要做一次化療……。漸漸地，我發現了先生的疏離及冷漠。他幾乎不願意面對我，手術後，夫家亦不曾再聞問。化療進行到第5次時，嘔吐的情況超乎我能想像的嚴重。每一回，從中國附醫立夫大樓19樓化療室打完針之後，止不住的吐意讓我得要沿著樓梯一層樓一層樓的吐下來。回到家再似無止盡地狂吐5天5夜。沒有食慾，毫無體力，無法走路，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健保給付的止吐針對我而言，全無作用。而自費的……，我的先生說他付不起……，偏偏身體不爭氣，嚴重嘔吐的狀況讓我失去了鬥志以及元氣。我的身形消瘦、沒有頭髮、雙眼無神，體重只剩下接近40公斤。我真的太虛弱了，以至於我的夫家人「以為」我將不久於人世，執意在我與癌症奮戰時……放棄我。他們希望沒生兒子的我，能「高抬貴手」，讓他們有一個傳宗接代的機會。他離開了我。不捨得娘家人為我因化療劇烈嘔吐的狼狠而傷心難過，於是，我自己一個人獨自面對痛苦……。我的身體，確定罹患了二期末的癌症，我的心……則得了無藥可醫的癌症末期……。痛！心痛到幾乎無法呼吸……。沒有錢，沒有未來、沒有健康的身體，與女兒被遺棄的痛苦，煎熬得我體無完膚。他的離開，結束的不僅僅是我們曾有的過去，他也終結了我對於未來的所有期待……。再也無力感官這個世界，不再與人說話，我封閉了我自己……。 身心俱疲的情況下，告知主治陳達人醫師我要放棄治療的意願。我無法面對天明，我不知道該如何活下去？他耐心的說著：「我沒有放棄，妳怎麼可以呢？」仿若黑夜中的燭光，他給了我安心和力量。憑藉著陳醫師不斷給予的溫暖與鼓舞，我將它轉換成為支撐我，忍受身心極端痛苦的力量，完成12次令我生不如死的化學治療。 2002年3月中旬，醫師建議，乳房局部切除應併做俗稱「電療」的放射性治療。我並不擔心身體疼或痛的部分，但因化療的恐怖記憶，讓我對於醫院的氣味，極度恐懼，曾經遲疑。最終，還是克服心的障礙，勇敢的去面對接續下來的33次體外放射治療（劑量共6,040雷得）。 做電療並不會疼痛，較之化療更是顯得輕鬆，容易得多；但小紅莓的殘毒加上電療療程的副作用，使得我的皮膚嚴重破皮，且持續地流著體液，連內衣都無法穿。塗抹著友人特地送來鎮定發炎傷口的蘆薈膠，即使它可以暫時緩解灼熱的疼痛感，卻無法抹去身上的傷痛的痕跡。傷口在癒合之後，留下了紋身似的烙印，即使事隔已13年之久，但此時在我胸口上的印記，依舊清清楚楚的記錄著當時的疼痛。關於身，以及那顆千瘡百孔……破碎的心。（但此時此刻，我感恩……我的傷痕成了化蛹成蝶時的那個出口；我因此而發現了其實可以非常美麗的……我自己。） 走過這一段椎心的心酸！極度辛苦……！但我從幾乎已流盡的淚水中得到了成長。路程中溫暖相伴的人們，稀釋著我的辛酸，溫熱的淚成為了修護我心靈的肥料，讓我的心重新得到了滋養……。慢慢地我走入了人群，重整了我的人生，從事著我喜愛的工作。 某個不經意的因緣裡，看見了一段文字：「生命得要經歷一個大轉彎，才能夠修護那個原來存在著的「或許自卑」、「或許有著傷痛」的妳……「停止自責！」要接納妳自己造就了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輕，要包容、要善待、要超渡妳自己。」我看了，我哭了。心，終於找著了救贖的方向……。即使流著淚，我依然努力著往自己內心的最深最痛處探去，像剝洋蔥似的一層一層的叫醒「她」陪她哭泣。學習安撫「她」與「她」對話。最後，我終於誠心甘願地的接納了，且貼心的陪伴著悲傷的「她」，那個真實的存在著的「我」自己……。我成了我自己的觀世音菩薩，我超渡了自己。改變了思維……我想活著！ 之後，中國醫藥大學附設醫院的癌症中心大樓新建落成。為了廣大病人的需要，成立了一個關懷癌症病友的「病友諮詢中心」（之後更名為「健康生活學習中心」），醫院方面，希望能藉由「病友志工」的陪伴，協助癌友們盡快走出罹癌的陰霾……。心雖嚮往，但害怕醫院的氣味，以及自認為曾經嚴重傷心，失落了的心的我「無法期待」自己能有健全的心意，足夠的勇氣陪伴癌症病人……。曾經懦弱地想推拒！然而，再進一步思考……，我想，上天讓我如此年輕即罹癌，並經歷較一般人更多的辛苦及困難，必然有其原因。或許有些非我不可的功課需要我來完成？難道……這……就是答案？！於是就在順緣的牽引下，走入了陪伴癌症病友的關懷志工行列中。（至今8年） 剛開始服務病友時，甚麼都不懂，病人走了進來，總會反覆的，且心虛的問著自己。幫忙她，我做得到嗎？我可以嗎？慢慢地，我發現抗癌路上我「曾經」的孤單寂寞，讓我對於病友的心情慌亂，微妙的、複雜的情緒絲毫不陌生。我懂得，也能理解他們真正需要的是甚麼？以當時期待被對待的心情，同病相惜的心意，分享罹病過程裡的點滴，給予病人我曾想要的支持的力量，為她／他加油打氣。這樣一點兒都不難啊！通常，病人入門來之時，總是哭泣，不知所措的。但看見了抗癌成功，活生生站在她們眼前的「我」，甚至聽完我講述了我悲慘的生命故事之後，她的淚幾乎都不再為她自己而流，而是為我的勇敢而心疼，並且深刻的感受著自己的幸福。我覺得這樣極好……我的「存在」也能算是功德一件！ 藉著陪伴病友的過程中，產生的互動及溫暖，更在無形地潛移默化中，讓我完整地哀悼了屬於我自己原有的深層的傷痛。於是……我不再為自己而流淚，我變得柔軟了，也更有耐心。而醫院精心安排的志工在職成長課程，以及閱讀院方提供的提昇身心靈方面的好書，更讓我增益了些許的智慧，懂得微調以最適合的語言及方式，開導陪伴不同屬性的病友們。日子順著過，志工服務成了我生活裡的重心及快樂。關懷病友讓我覺得心靈充實，精神愉快。 然而2009年3月6日，在罹癌8年之後，於例行性的檢查中發現了CA-125值異常飆高，超出原來的5倍之多。醫師安排再檢驗，不幸的是，指標數又比上個月更高。正子攝影已非做不可，我擔心著已沒有父親照顧的女兒，該怎麼辦？也思考著此時我陪伴著正做著化療的病友們，如何能承受我的變數？ 一改之前的倔強，決定求助於一位極有智慧的朋友，他問：「檢查報告不好，妳有甚麼打算？」（無言……。我真的不希望需要有不好的打算。但若果真如此，我希望能有福氣當醫學生的大體老師。）「如果檢查後沒事了呢？」（我會好好活著！）「那麼，現在的妳，為什麼不能就好好活著呢？把心轉個彎，妳會看見不一樣的人生風景喔！」我頓時清醒了！他說的是對的，一直以來，我似乎只是奮力地呼吸，而現在……即使檢查的狀況依舊不明，即使結論真的不好，我也要精彩的好好活著！ 歷經3個月反覆檢查後，結果……是虛驚一場。慶幸自己再度重生，感受著自己幸運的同時，不再天真的以為我還能有許多的日子可以浪費！「唯有與死亡交手、面對死亡，才能真正的活著。」果然是真理。認真的檢視了自己的生活……我發現我的人生，得再轉化。於是，我開始放鬆唱歌，寫陪伴病友的心情故事，更積極於對「人」表達善意，以及……完成我想為癌症病人製作「愛的頭巾」的心願。「有願就有力。」數年來中國醫藥大學附設醫院癌症資源中心的頭巾就是由我的一心念起，與願意為癌友付出善心的朋友們共同募集提供，並免費贈與癌友。甚至源源不絕地支援癌症希望基金會、慈濟醫院及其他醫院之所需。些許低收的癌友需要經濟上的補助，甚或是喪葬費用的資助，也因著我在癌症資源中心的第一線上服務，我有相較於其他人更多接觸的機會，轉介由社工專業評估核定後，再由我週邊的善心人士們贊助支持。因為我活著、存在著，得以看見世界上存在著滿滿的愛與溫暖。 將我生病時的歷程，疑似癌症轉移的心情轉折，感受人情溫暖而讓我重生的故事，用屬於我的文字，發表於《中國醫訊》上，故事造成了迴響，如同漣漪一般擴散的感動及溫暖，讓我轉換成為了生命裡不可思議的幸福能量，讓我有足夠的勇氣接受邀請，在中國醫藥大學附設醫院內部行政人員的在職進修課程上與醫事室同仁們，就「病人轉換成為志工」的角度，對於「同理心」的看法切磋及分享；並連續數年，在中國醫藥大學醫學系、護理系及心理輔導組，對未來的醫師、護理人員們講述病人的心情，醫療時所需要的幫忙，以及病人對醫師的期待等主題，給予學員們正面的「生命成長教育」。 隨順因緣的參與Cooking For Love記者會，為癌友的健康元氣食譜代言。並於今年5月4日受邀擔任台中市衛生局2014年的防癌大使，和胡自強市長同台宣導正向抗癌、防癌及癌症篩檢的重要性。同時，接受胡市長的肯定與讚揚。並獲慈濟大愛電視台親臨中國附醫採訪我志工服務的實況。以「正向態度，成功抗癌」的標題故事播放於大愛電視台全球新聞上。獲此殊榮，無上榮耀。 我其實只是一名無才無能，瘦弱的女子。面對人群，我……並非真的無懼，但我努力，勇敢的像夏之蟬，盡全力地鳴唱著生命裡的所有能量，表達著我想要呈現及期待被聽見的聲音，一個罹患癌症，曾經對生命絕望，癒後重生的人最真實的心聲！透過分享、感動，以及陪伴癌症病人傷痛的過程裡，我學習內觀。因而變成了可以貼心陪伴自己，陪伴病友疼痛的人！更重要的是，在陪伴的旅程中，所有相遇的人們，與我一起經歷的人世間裡的悲歡離合，以及喜怒哀樂，讓我跨越了許多許多的心理障礙，如深入地了解安寧緩和療護並推廣之，走進安寧病房，探視癌末的病友姊妹，並且陪伴她們貼近死亡的邊界……等等。我因而看見我自己！我感覺欣慰，感恩天地！感謝病友們如菩薩般的顯現，讓我體認生命太短暫，所以要時刻珍惜、認真精彩。感謝我自己……以病為師、以醫院為修行之處，從擁抱傷友中學習、成長。從生命最弱之處修為，再勇敢站起！並從中找到生命的價值與意義。 依稀記得，曾經看過介紹寶石淬鍊過程的影片：「石頭」必須經過地層的高溫擠壓、淬鍊才能形成寶石。透過不同的光線及稜角，尋找最適合的方式及角度切割，才能讓它即使在沒有燈光的照射下，依然得以放射出最璀璨的光芒，成為炫目光彩的鑽石，為人們所讚嘆及喜愛。我並不敢自許為寶石，但我想，人生路上曾經經歷的苦難，等同高溫與擠壓，讓我呈現出此時的我，與眾不同的面相，而我喜歡現在的我自己，有著屬於我的微微亮光。 |